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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年紅學經典論著輯要(第一輯)王國維、蔡元培、胡適、魯迅卷
註釋

王國維、蔡元培、胡適和魯迅在紅學走向現代學術的過程中,有著不同的里程碑意義。


王國維的《〈紅樓夢〉評論》作於1904年,他以叔本華哲學思想為理論基礎,從「人生及美術之概觀」入手,將《紅樓夢》定位於「描寫人生」的「絕大著作」加以審視,這是一個全然不同於以前《紅樓夢》評點的嶄新「標準」。


蔡元培的《石頭記索隱》代表了20世紀初紅學發展的另一條路徑。


胡適1921年撰寫的《紅樓夢考證》開創了紅學研究的新時代。


魯迅在《中國小說史略》中對歷史上各種紅學觀點,特別是索隱諸說作了簡明扼要的評論,認為都是「悠謬不足辯」的說法,他的這一認識在很大程度上是對新紅學的呼應與採信。


本書收錄四大文學家對紅學的研究精髓。


【內容簡介】


本卷導讀

王國維、蔡元培、胡適和魯迅在紅學走向現代學術的過程中,有著不同的里程碑意義。

王國維的《〈紅樓夢〉評論》作於1904年,他以叔本華哲學思想為理論基礎,從「人生及美術之概觀」入手,將《紅樓夢》定位於「描寫人生」的「絕大著作」加以審視,這是一個全然不同於以前《紅樓夢》評點的嶄新「標準」。

《〈紅樓夢〉評論》最突出的觀點是關於《紅樓夢》乃「悲劇中之悲劇」的論述。他認為人生的痛苦都源於永遠無法被完全滿足的欲望,這注定了人生的本質就是一場「悲劇」。雖然王國維用叔本華的學說評論《紅樓夢》,有牽強附會的地方,但他引入的「悲劇」概念,確實貼合這部小說的基本特點與思想價值。不但如此,他還從中國文化缺乏悲劇和悲劇精神的層面,強調《紅樓夢》「大背於吾國人之精神,而其價值亦即存乎此」,也是極具闡釋空間的新穎見解。

在具體分析中,王國維從故事情節、人物塑造等角度,探討了小說的基本命意及美學、倫理學價值,也有富有啟發的地方。比如他指出小說中「無蛇蠍之人物、非常之變故行於其間,不過通常之人情、通常之境遇為之」,而「凡此書中之人有與生活之欲相關係者,無不與苦痛相終始」,這樣的認識,大體符合《紅樓夢》的實際。總之,從倫理、美學等角度審視這部小說,為《紅樓夢》的研究提供了一個全新的理論視角。而王國維將西方理論與中國古代文論進行融合的嘗試,也為以後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理論方法提供了有意義的借鑒。而在此文的結尾,王國維提出「《紅樓夢》自足為我國美術上之唯一大著述,則其作者之姓名與其著書之年月,固當為唯一考證之題目」,昭示了紅學發展的另一重要方向,與後來「新紅學」的追求相契合,顯示出王國維敏銳的學術判斷力。

蔡元培的《石頭記索隱》代表了20世紀初紅學發展的另一條路徑。他的基本觀點與思路體現在如下判斷中:

《石頭記》者,清康熙朝政治小說也。作者持民族主義甚摯。書中本事,在吊明之亡,揭清之失,而尤於漢族名士仕清者,寓痛惜之意。當時既慮觸文網,又欲別開生面,特於本事以上,加以數層障冪,使讀者有「橫看成嶺側成峰」之狀況。

這一論述,確定了《石頭記》的「政治小說」屬性,揭示了作者的思想基礎和作品的基本內涵;同時也說明了作品的創作特點。《石頭記索隱》全文就是對此論述的具體化。

雖然發掘微言大義是中國傳統詮釋學的思路,但將一部小說中的所謂隱射,提升到具體主旨意義,並將片言隻語的簡單猜謎擴展為較為完整系統的論述,甚至歸納出一套索隱式研究法,這是蔡元培努力的結果。這種努力實際上也影響了同時及以後的「索隱」紅學。「索隱」紅學的最大問題可能還不在於具體觀點的主觀猜測性,而在於按照這種思想方法,《紅樓夢》的藝術性被極力扭曲,甚至消解了,閱讀成了一種「笨伯猜謎」式的智力遊戲或者苦差使。

當然,蔡元培強調《紅樓夢》有「反清排滿」的政治動機,帶有那個時代的特點,而且他始終是把這一見解當成學術觀點來論述的。雖然今天看來,他的論述還有明顯的不足,但他不固執己見、平等對待爭論的態度,更具有一種可貴的學術精神。當1921年,胡適向索隱派發起挑戰時,蔡元培實際上是處於下風的,他卻始終堅持自己的看法,曾為壽鵬飛認定小說影射清世宗與諸兄弟爭立的《紅樓夢本事辨證》作序,直到在1940年的《自寫年譜》中,他還聲明:「我自信這本索隱,絕不是牽強附會的。」另一方面,他又虛心地向對手顯示出學術爭論應有的開放態度。胡適晚年在回顧這場爭論時,曾頗有感慨地說:「當年蔡先生的《紅樓夢索隱》,我曾說了許多批評的話。那時蔡先生當校長,我當教授,但他並不生氣,他有這種雅量。」(宋廣波編校《胡適紅學研究資料全編》第427頁)不但如此,蔡元培還幫胡適借到了其久尋不遇的《四松堂集》刻本,為胡適解決了有關曹雪芹生平的一些問題。從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這樣說,正是在與索隱派的論爭中,胡適的新紅學才走上了更嚴密的方向。

胡適1921年撰寫的《紅樓夢考證》開創了紅學研究的新時代,胡適在此文的開篇即批評了舊紅學,認為「他們不去搜求那些可以考定《紅樓夢》的著者、時代、版本等等的材料,卻去收羅許多不相干的零碎史事來附會《紅樓夢》裡的情節」。他通過考證,初步論定了《紅樓夢》作者和版本的如下重要認識:《紅樓夢》的作者是曹雪芹,他是漢軍正白旗人,曹寅的孫子,曹頫的兒子。曹家極盛時,曾四次接駕,大概因虧空得罪被抄沒。而曹雪芹也曾經歷過一段繁華綺麗的生活,後來生活十分貧困。《紅樓夢》就是曹雪芹在家世衰敗後所寫,時間大概在乾隆初年(1736)到乾隆30年(1765)左右,書未寫完曹雪芹便死了。《紅樓夢》是一部隱去真事的自敘,裡面的甄賈兩寶玉,即是曹雪芹自己的化身,甄賈兩府則有曹家的影子。上述觀點在前人著作中雖然也間有提及,而胡適的考證更為具體、系統。與此相關,胡適對甲戌本發現、對程偉元和高鶚及後四十回的評估,也有諸多發現,從而形成了對《紅樓夢》作者、生平、創作、版本的完整認識。這些認識經後人不斷修正、發揮,依然是現今《紅樓夢》研讀的重要基礎。

對《紅樓夢》的思想價值與藝術特點,胡適有一個基本的判斷:

《紅樓夢》只是姥姥實實的描寫這一個「坐吃山空」、「樹倒猢猻散」的自然趨勢。因為如此,所以《紅樓夢》是一部自然主義的傑作。那班猜謎的紅學大家不曉得《紅樓夢》的真價值正在這平淡無奇的自然主義的上面,所以他們偏要絞盡心血去猜那想入非非的笨謎,所以他們偏要用盡心思去替《紅樓夢》加上一層極不自然的解釋。

這一判斷相較於索隱派乃至求之過深的王國維《〈紅樓夢〉評論》,都顯得更為平易而貼近小說的本質。只不過,所謂「姥姥實實」並非簡單的「平淡無奇」,在揭示《紅樓夢》豐富的精神底蘊方面,胡適的貢獻是「破」大於「立」的。

需要說明的是,胡適的紅學研究的意義還不僅限於《紅樓夢》。一方面,他特別強調研究方法,主張大膽假設、小心求證,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,把《紅樓夢》考證當成科學研究方法的實驗與示範。

另一方面,他的《紅樓夢考證》與他此前已寫的《水滸傳考證》和此後對《西遊記》、《三國志演義》、《三俠五義》、《官場現形記》、《兒女英雄傳》、《海上花列傳》、《鏡花緣》等作品的考證,是一個持續擴容的學術系列,構成了對明清小說研究的整體態勢,對中國古代小說研究學科的產生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。不過,他的考證主要還是以文獻徵實為目的的,具體研究也局限於單部作品,還並沒有形成自覺的小說史觀念,這一觀念是通過魯迅的研究才真正建立起來的。

魯迅雖然沒有專門的紅學論著,但他的《中國小說史略》中的《清之人情小說》及《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》中的《清小說之四派及其末流》,充分表現了他對《紅樓夢》的準確判斷。

魯迅在《中國小說史略》中對歷史上各種紅學觀點,特別是索隱諸說作了簡明扼要的評論,認為都是「悠謬不足辯」的說法,他的這一認識在很大程度上是對新紅學的呼應與採信。同時,他對「《紅樓夢》乃作者自敘」的說法也大體認同。

不過,魯迅對《紅樓夢》的看法有兩個重要特點。一是重視小說創作的文學特性,對人物的心理有精確的分析。基於當時的研究,他雖然也認可《紅樓夢》裡賈寶玉的模特兒是作者曹霑自己,如同《儒林外史》裡馬二先生的模特兒是馮執中,但是人物形象一旦完成,就具有了獨立的文學意義,「現在我們所覺得的卻只是賈寶玉和馬二先生,只有特種學者如胡適之先生之流,這才把曹霑和馮執中念念不忘的記在心兒裡」(《且介亭雜文末編•〈出關〉的「關」》)。所以,他對小說敘事特點的揭示,如認為《紅樓夢》「正因寫實,轉成新鮮」,而「續書雖亦悲涼,而賈氏終於『蘭桂齊芳』,家業復起,殊不類茫茫白地,真成乾淨者矣」;對人物心理的把握如指出寶玉「愛博而心勞,而憂患亦日甚矣」,「悲涼之霧,遍被華林,然呼吸而領會之者,獨寶玉而已」等,都十分準確和有啟發性。

另一個特點是,魯迅具有小說史的全域觀,兼顧「先之人情小說」及後之眾多續作, 強調《紅樓夢》「擺脫舊套」,認為「《紅樓夢》的價值,可是在中國底小說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。其要點在敢於如實描寫,並無諱飾,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,壞人完全是壞的,大不相同,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,都是真的人物。總之自有《紅樓夢》出來以後,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」。這一論斷,成為後來《紅樓夢》思想藝術研究的一個重要指標。

魯迅關於《紅樓夢》有一段名言:

單是命意,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:經學家看見《易》,道學家看見淫,才子看見纏綿,革命家看見排滿,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……(《集外集拾遺•〈絳洞花主〉小引》)這段話既是對歷史上《紅樓夢》種種異說的批判,客觀上又揭示了人們對這部小說的闡釋存在各種可能性。而王國維、蔡元培、胡適、魯迅等一代偉人的研究,呈現出了理論的、索隱的、考證的、小說史的不同面貌與追求,也印證了這種可能性。